阿离啊嘉嘉

微博同名
永不言弃的刺七乙女钉子户!

【刺七乙女】不要在金明池打捞野生首席

食用须知!!!

*是首席乙女向,不适请退,设定上首席和伍六七是两个人,以后可能会单独写一篇伍六七乙女

*4w2+警告,因为真的很忙所以鸽了好久,一次发完,日常罗里吧嗦

*女主带姓名出场,温柔型美女

*仅图一乐,谢绝指导




1.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干燥而温和的微风在透明的空气中荡过,轻拂过女孩子娇嫩白皙的粉面。

  本该是个很好的天气,但白若嫣却莫名地觉着燥热,握着团扇的手心沁了薄薄一层汗,不知是因为此刻这长久的沉默,还是一抬头就望见的那双猩红的眼睛。

  传闻中的暗影首席,玄武第一,少年天才......有着一系列夸张称号的刺客,柒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前,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看。他的身子遮住了窗,整个人背着光,面容扫上了一层阴影,但若嫣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里露出的灼热和执着。

  她心里“咯噔”一声,拿起团扇掩住面颊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一系列小动作被面前的刺客看在眼里,后者一下子掐住她拿着团扇的手腕,在再一次看到她真切的面容后,唇角终于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笑了,她想哭了。

  “我唔会放你走嘅。”(我不会放你走的。)

  像是印证了若嫣那股不祥的预感一般,柒的声音隔着耳畔传来,语气郑重其事,又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仿佛是在宣读结婚誓词。

  年下囚禁的剧情,若嫣看《霸道首席强制爱》的话本时看得笑嘻了。但要真落到她身上,那可太刑了。

  大冤种白若嫣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额头冷汗狂飙,本来想哭,临到最后,只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强颜欢笑。

  她就不该把他捞起来的。

  当事人表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2.

  把进度条拉回三年前,也是同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波光粼粼的金明池上小舟轻移,一字莲开。少女若嫣倚在船头,一手轻摇着团扇,一手拨弄着池中的莲蕊,真是好一派慵懒惬意。这样的闲适,玄武境内,恐怕也只在此处了。

  一位世外高人曾犀利地说过:“玄武国真的好无聊哇,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都没人给我剪头发。”

  ......最后那句不算。可以知道的是,打打杀杀腥风血雨乃是玄武国特色。在这个莫名其妙充斥仇恨和崇尚武力的国度,大大小小的门派,兴盛发达的刺客业,盘根错节的各个势力在这片国土上互相倾轧,纠缠不清。这样的风气之下,别说日常寻仇决斗,闲得没事时不去拉个人干一架那仿佛都是在虚度光阴。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那就是玄武国都外,重重叠叠曲折幽深迷雾不散的群山。

  玄武国人称之为小山。不是说山小,而是这山就叫小山。谁也不知道这奇怪的名是谁取的,反正大家都这么叫。小山里有峨眉宫,峨眉宫里有金明池,金明池常常有绝色美人泛舟其上。那美人据说是一位玄武高手的遗孤,深居山中,从不露面。

  美女,神秘。怂恿人好奇心的两个基本要素就此齐全,无数人开启了爬山之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山险峻复杂的地形,终年不散的迷雾,山里花样百出的机关,将世间的纷纷扰扰隔绝在外,也让无数试图闯关的超级玛丽丧命于此。是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在玄武如果想要一个人的命,有一种非常流行的问候方式:“一起爬山吗?小山的山。”

  但人向来是一种不爱安于现状的生物。山下的人想上来,却破不开机关;山上的人知道怎么避开机关,却不能下去。

  侍女素娥一边撑着竹竿划着水,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小山里的机关是多么多么厉害,峨眉宫是多么多么安全,山下的人又是多么多么险恶,切不可下山去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如此种种,以此企图打消主人不切实际的念头。

  “没有人能够破开老爷留下的机关上山来,没有人。”

  前一秒,素娥还在拍着胸脯跟她的姑娘信誓旦旦地保证;后一秒,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入水中,溅起三丈高的水花,冷冷的水珠胡乱拍了主仆俩一脸。

  若嫣掏出绢子,擦了擦脸:“照你看,这是何物?”

  素娥反应很快:“是石头,是石头落下去了!”

  若嫣探出船头,看见一片红色在水中蔓延开来:“冒血了。”

  “......鱼,石头砸着鱼了。”

  “人浮上来了。”

  企图挽回面子的素娥硬着头皮道:“野生的,这一定是野生的。”

  “......”

  她就是这样把人从金明池里捞了出来。

  那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看上去还没她大,也不及她高,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穿着一身紫得给里给气的劲装,浑身伤痕累累,昏迷时手中也紧紧地握着他的刀。

  若嫣让侍从将人架回了宫中,吩咐人给他上药医治。看着一群人端着水和纱布忙里忙外,素娥道:“姑娘,这小子擅闯峨眉宫,咱不能让他竖着出去啊。”

  她的主人瞥了她一眼,并不为侍女的馊主意所动:“你之前不还说他是野生的吗?”

  “他未曾对我动手,却要我趁人之危,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说呢?”

  素娥尬住,忙应“是”。若嫣的目光落到了那少年手里的刀上,又顺着他的腰身,看见了对方腰间的令牌。

  空气被他身上的血染成了厚重的铁锈味。若嫣沉吟着用小扇掩住鼻尖,在侍从要拉开少年的衣物为其清洗和上药时回避了目光,转身离开了殿内。

  她不知道,在她举步离开时,那半死不活的小孩也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在一片模糊中唯独记住了她行动时轻响的玉佩。

  伤重的少年再度醒来时是在第二天清晨,那时若嫣正在她的鹧鸪亭里拿着一把小银剪子修剪花枝。晨起雾岚重重,园中的花草上星星点点地沾着清露,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素娥正接过她剪下的花枝,突地看见不远处直挺挺站着个人,一见她看过来,眼中射出两道冰凉危险的红光,给素娥吓得当场就“滋儿哇”叫了起来,手里的花枝扬了一地。

  若嫣见惯了她平日里不着调咋咋呼呼的样子,拿剪子的手都没抖一下:“怎么,见鬼了吗?”

  发型桀骜的刺客手里拿着刀,周身带着一种同这个年纪全然不符的肃杀和冷峻,从雾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昨天他身受重伤,场面太过血腥没细看,现在一见,这刺客原是个很俊秀的男孩子,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是而对比之下他浓密的双眉和眼下的乌青就显得更重了。在素娥看来,像极了她家姑娘落在宣纸上的笔法。

  她哪见过这种场面啊,直接就跌坐在了地上。那少年经过她时垂下一双红眸看了她一眼,气压强到素娥觉得他想弄死自己。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的。他昨日虽然因为受了重伤动弹不得,但昏昏沉沉中却隐约知道有个人不想让他竖着出去。现在他满血复活,当然想和那个企图搞死他的崽种对对线。

  也是这时,熟悉的环佩之声及时地响了起来,逼停了刺客那股直往上泛的杀人欲望。一手持剪,一手捻花的女孩子在清雅的花草香中转过身来,腰间佩戴的玉佩跟着裙摆一起晃动,和眼前黑眼圈浓重得能媲美国宝的刺客对上了眼神。

  三人面面相觑。若嫣眨了下眼睛,显然有些惊讶:“诶,这么快就能动了吗?”

  素娥就看见在她家姑娘转过身的一瞬间,原本杀气腾腾的刺客身子僵直了一下,但绷紧的脸,却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

  一见钟情不至于,但绝对有乍一见到美女被惊艳的成分。

  ——小小年纪,玛德色鬼。

  素娥在心里骂出了声,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往后缩,拉开和刺客之间的距离。

 但这真不怪他。毕竟人不好色好什么,how are you嘛?哪怕他的职业是莫得感情的刺客,可谁会不喜欢美女呢? 

  眼前的女子虽然没有到传闻中倾国倾城风华绝代那样夸张的地步,但也足够对得起那些慕名而来结果死在小山中的倒霉蛋——她实在漂亮,和玄武国的大多数女孩子不同,她们英气,妩媚,杀伐决断。然而若嫣却是斯文典雅的,像洇墨的书卷,素洁的白瓷。

  她倒并不紧张于这少年一身的活阎罗气质,而是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花枝。旁边的素娥见状立刻爬了起来,接过了剪子和花束,并迅速躲到了若嫣身后。

  “你系边个?想对我做乜?你知唔知我系......”(你是谁?想对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

  只是那么一刹的惊艳和好感,刺客又恢复了他的警惕。若嫣拿起旁边的扇子,并不十分在意地打断了他的一连串废话:“啊,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不过现在比起解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乜?”(什么?)

  她对着身后的素娥扬了扬手,又对着面前警惕的幼狼轻抿了下唇,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

  看到对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意义上的紧张,柒握紧了魔刀的刀柄。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当侍女们将食盒捧上桌后,柒才明白了这人嘴里“更重要的事”。

  跪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此刻刚好挑拣好最后一枝花插入瓶中。那花瓶色调淡雅质朴,瓶中的花木经过她的精心摆弄,疏落有致,实在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调。

  像是感受到柒的目光,若嫣抬起头来:“我吃饭前的一点仪式感,阁下不必见怪。”

  她一边说,一边又在侍女拿来的一个描金盒里挑了一小块仿佛是香料的东西放进香炉中点燃,清新自然的花果香便漂浮在了空气中,老精致女孩了。

  职业病严重的柒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完了她的全部动作,估计生怕她在哪一环节给他下毒。然而对方从始至终姿态从容娴雅,实在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举动。

  “阁下请。”

  柒并没有动桌上精致的饭菜,而是盯着对面的若嫣拿着小勺抿了好几口粥后,才终于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端起那碗红枣粥一饮而尽。

  旁边的侍女便立刻为他执勺添羹。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以来滴米未进,昨天又身受重伤的原因,柒只觉得格外饥饿,吃什么都觉得香甜。他也管不了对面的人到底有什么企图,但他现在十分认同她口中所说的这件“更重要的事”。

  红枣和银耳细熬的米粥甜而不腻,十分软糯,连搭配的小菜都分外爽口。柒又一次干完一碗时,抬头看见坐对面的若嫣仍旧拿着精致的小勺在一小口一小口地慢饮,优雅永不过时,建议大伙把上流打在公屏上。

  生活中风餐露宿是常事的刺客显然不是很能理解明明一口闷能解决的事为啥要拿着根勺子慢啜,因而看若嫣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迷惑。

  尤其是在他无限续杯,而这女孩子只喝了一碗就开始用手绢轻拭唇角时,柒人都怔了一下。

  啊?这就饱了嘛?

  若嫣很会体察他的眼神,摇着团扇缓缓起身,笑着解释:“身形走样是天下每个女子的噩梦。”

  她深居山中,又不像多数玄武国姑娘那样习武,为了不让自己有过度膨胀的可能性,有良好自我管理意识的精致女孩若嫣坚持少食多餐,每日保持着规律的生活作息。

  柒就心里好奇一句,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会察言观色,还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了一句。他到现在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这么一来倒搞得他像个大街上看见女孩子就问人三围的痴汉变态。

  若嫣并不知道对方内心的奇妙比喻,自顾自道:“我姓白,闺名若嫣,峨眉宫的主人。还不曾问过阁下高名?”

  “柒。”

  她走到案前,顺手将侍女奉上的茶端到了柒面前:“我常居山中,对山外之事一概不知。可据我所知,先父在世时同暗影并无来往,阁下造访峨眉宫又是何故?”

  听她提起暗影,柒的目光明显变得凌厉许多,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令牌。后又听她问到自己,当场就僵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呆,十足像极了一只人类幼崽。

  不,不对,按他的年龄来看,他本来就是人类幼崽。如果不是这小孩浑身阴沉沉的杀气,她也不会老产生一种他是个大人的错觉。

  然而在心里管对方一口一个小孩的若嫣,其实今年也只有十七岁,比她心里的小孩大了两岁而已。

  两个小孩的对话,你不能指望他俩能像那些奸诈的老狐狸那样高明到哪里去。受年龄阅历的限制,哪怕若嫣饱读诗书知晓道理,她仍能相当单纯地对从天而降不知是敌是友的柒伸以援手;哪怕柒后来作为暗影首席,在无尽的杀戮中变得只信任自己,但眼前这个女孩子在他伤重时救了他,她家的饭很好吃,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还很好看,所以他对她还有着基本的信任。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闷闷道:“我......荡失了。”(我......迷路了。)

  “......”

  刚刚才说过,暗影首席那是后来的事。未来的首席此时才刚新手上路,业务显然还不太娴熟。加上小山这一带地形复杂,给孩子绕晕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若嫣闻言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你就不小心触发了小山里的机关,身受重伤,又偶然找到了峨眉宫。”

  她瞥见了柒手背上还未结痂的伤口,不由得惭愧:“如此,倒确是先父的不是。山中千罗万象的机关本为护我,却误伤旁人。合该我救你。”这玩意儿,对迷路人士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不过,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能从那些机关下活命,阁下年纪轻轻,果真是少年英才。若嫣佩服。”

  十七岁的若嫣就跟许多青春期的姑娘一样,受传奇话本的影响,对所谓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还带着一定憧憬和敬仰,因此这话倒不是彩虹屁,而是真诚的夸赞。

  就像没有人会不喜欢美女一样,也没有人会不喜欢被美女夸。尤其是这话听上去格外诚挚,还透着几分笑意,实在是入耳。

  柒垂下头,耳尖莫名有些烫,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点呆呆的。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还怪可爱的。

  他又偷偷地拿眼去瞄若嫣,是小心翼翼的姿态。这女子不习惯将目光长久地停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已然看向了瓶中的花叶。不知道是不是炉中香料在燃烧的缘故,柒总觉得她身周裹着一层层丝绸似的袅袅的薄雾,朦朦胧胧间看不清面容。他突然很想搅散那层烟雾看清她,却又觉得这样模糊的样子仿佛显得她更美丽了。

  柒那时心里也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美丽”,或许就该是她这样的。

  


3.

  虽然若嫣表示对方可以在峨眉宫慢慢修养,但压榨童工的暗影首领显然是不等人的。第三天的时候,在书阁里的若嫣托着脸颊,正翻阅着手中的书卷时,柒来了。

  素娥那时整理着架上的书简典籍,又从中取出她家姑娘今天要看的书。谁料转头时,猛然一见门口穿着劲装站着的刺客,一时吓到,梅开二度般“滋儿哇”一声叫,手里抱着的书卷当场免费了,雪纷纷落了一地。

  这次,捧着书卷的若嫣和门口的柒同时看了她一眼,居然都是一脸见怪不怪。

  甚至柒还弯下身,好心地替人将书都捡了起来。

  柒是来跟人说一声他要走了,若嫣惊讶于他恢复得如此之快,柒回答:“我系一个刺客。”(我是一个刺客。)

  若嫣便不再多言,她不入人世,却已对人世中的诸多无奈颇有了一点认识。与这个少年的相识就像是从大海中掬起一捧水,很快这捧水又融入水中,无迹可寻。

  她一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便放下书卷问他:“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柒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心底想的是:我唔系喺杀人,就系喺杀人嘅路上,你肯定唔会再见到我了。(我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你肯定不会再见到我了。)

  若嫣听不到他内心的直男发言,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话失礼,最终道:“阁下往后,多加保重。”

  柒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又听身后若嫣补上一句,嘱咐他:“千万小心别再迷路了。”

  “......”

  刺客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明显加快了,不出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若嫣的视线中。

  若嫣看着他离去,又重新拿起书卷。倒是素娥,见刺客终于走了,如蒙大赦般狠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忘初心,又开始给她家姑娘出馊主意:“姑娘,就这么让他下山去,万一他泄露峨眉宫所在怎么办?不如趁他还没走远,我们利用山中机关,然后......”

  她做了一个“乃伊组特”的手势,反正是不想让柒竖着出去就是了。

  若嫣闻言看向她,未置可否,而是将手里的书卷递了过去:“你知道他手里那把刀吗?”

  “只攻不防,天下无双,魔刀千刃。”若嫣挑挑眉,玉指划过书卷上的图页,“神锻国的国宝之一,能拿起它的,我不信会是一般人。”

  “况且,他是暗影的人。刺客联盟,不好惹。”

  最重要的一点若嫣没说,那就是她本能地觉得这小孩并非奸邪狡诈之徒,甚至有时候看上去还有些呆愣愣的,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小孩会套路她。

  “不过,要是我也有他那样的武艺就好了。”摇着团扇,若嫣低垂下眼帘,她可老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但奈何能力有限。今天下山,明年的今天指不准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

  素娥听了她的话,可终于逮着能吐槽对方的机会了:“那还不是姑娘你幼时惫懒,老爷令你习武,姑娘不是生病就是困乏,或是天气不好,或是心情欠佳,一年三百五十六天,就没有一天适合习武。”

  “......”

  对面的大小姐拿扇子掩住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我就随口一说。”

  这话倒是真的。对于这位精致到有些矫情甚至神经质的闺阁千金来说,她可不喜欢习武之人脏兮兮的汗渍。要她去练武练出一身臭汗,若嫣打心底里拒绝。但她又不能否认强大的武力是捍卫自身的利器。久而久之,便也就间歇性羡慕强者,持续性享受摆烂,嘴上说说,但从不付诸行动。

  夏去秋来,她想下山这个心愿也久久未达成。倒是她和柒“再不会见面”这个立得高高的flag,在入冬的时候,跟着玄武的第一场雪一起落了下来。

  年纪轻轻的少年在这一年进入了暗影,又以惊人的绩效在这一年年末的时候成为了暗影的首席刺客,整个玄武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关于他的猜测和传闻。然而,身居高位带来的不仅是万众瞩目,也是众矢之的。

  这日,峨眉宫的主人正擎着一枚玉瓶,行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小山中,时不时停留在青松老梅之间,用小勺挑起上头的雪,将其收入瓶中。随着她的一走一动,腰间的玉佩时不时叮咚作响,敲打出极好听的玉石之音,十足一位山中高士。

  高士的生活自然是闲逸的。此时此刻,刚成为首席的柒在被人追着砍,若嫣却在悠哉悠哉地取雪烹茶。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再度碰上那小孩的。

  面前的青松不知为何突然颤了一下,上头堆积着的雪登时蚌埠住了,跟那次在金明池上一样,都没来得及躲,冷冷的雪渣子就胡乱拍了她一脸。

  若嫣掏出绢子,镇定地擦脸。抬头看见靠在松下的柒时,人都惊了。

  这次比上一次还要惨烈,简直就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有几道伤口甚至深到见了白骨,连脸上也有数道血痕。

  他用魔刀撑着身体,乱糟糟的发上洒了雪珠,喉咙里艰难地漏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炼狱里爬出来。

  若嫣不敢置信,走上前去:“柒?”

  然而她一靠近,原本半死不活的刺客跟人类一败涂地里的小人一样朝她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往她身上倒,刚好倒在她脖颈间,垂下去的手将她手里收雪的玉瓶打翻在地。

  “......”

  感受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和某种强烈的气息,若嫣人都僵了。她来不及心痛收集的雪水,忙架住一言不发就往身上倒的刺客,迫于男女大防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又怕自己多用点力他当场断气,因而反倒不敢乱动。

  等到素娥和侍从们闻讯赶来,若嫣才一脸无所适从地将他交给了侍从。尤其是感受到素娥那震惊的目光,若嫣更觉脸热,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那小孩的气息,便逃似的回了峨眉宫闭门沐浴更衣。

  等到重新梳洗完毕,若嫣才觉一颗跳得飞快的心稍稍镇定了下来。她抚了抚心口,觉得自己怪怪的,却又好像不太敢去细想自己为何如此。

  柒的清醒登录点照例是在第二天。这人每次一出现在峨眉宫都是战损状态,她的侍从们则每次都在和阎王爷抢人,为了替他止血上药包扎,往往得忙上整整一夜,搞得峨眉宫像个急救中心。

  这次因为他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连素娥都在混乱中稀里糊涂地被人叫去帮忙,等到结束,已是天明。

  若嫣毕竟不像那些压榨员工的屑老板,让人都去休息。自己则开始非常认真地选定了茶叶,开始烹茶,摆棋,焚香,一整套工序下来万事具备,她才稍觉满意地坐下,等在柒休息的殿中。

  一切都和她平日的习惯一样,然而今日若嫣却有些心不在焉。一拿起茶杯,她就想到昨日作废的雪水;一看到榻上一动不动的柒,她就想起昨天的社死现场。

  听到有动静传来时,若嫣正漫不经心地执起一子,闻声从棋盘边起身,看见榻上的柒手指动了动,嘴里艰难地念了个字。

  根据嘴型若嫣判断他是要水,她正因昨日之事心有芥蒂不愿凑上去,因而稳在那里,等着周围的人去忙活。

  然而没人上前,她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突然想起素娥和侍从们都被她遣去休息了,这殿里就他们两个人。

  “......”

  无奈之下,若嫣只得走了过去,问他:“你喝什么茶?我这儿有云雾,银针,龙井,紫笋,六安,白芽,阳羡,香雨,碧涧明月......不过去年的雪水已经用完了,山泉水和雨水还有......你平日喝茶喝几分烫?八分?还是九分?”

  榻上的柒缓缓睁开眼看见了她,本来终于出了鬼门关,听了她这一堆话,沉默了一下,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样子。

  “......”

  平日习惯了喝茶,压根不怎么喝白水的若嫣当然不会备热水,她的目光只能看向棋盘前自己烹好没多久,还没喝几口的那杯茶,登时脸上一片火燎。

  好的吧。若嫣端茶的手有些颤抖,考虑到毕竟这是个病人,他都不介意自己就更没理由介意。然而端至榻边时,柒那是完全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

  “......”

  罢罢罢。若嫣强忍下满心不自在,动作有些僵硬地扶他坐起,轻吹了吹杯里的热茶,确定不像之前那么烫后才喂他喝了。

  “慢一点。”

  因他行动不便,有些水洒了出来。若嫣便习惯性地掏出绢子,小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和颈间的水迹。又见他头发凌乱,精致女孩若嫣那是忍不住的,便伸出手指拨开他额头前的碎发,给他捋了捋,因为紧张和尴尬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格外小心。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和那种少年的体味,特别是环绕在这种气息中,她又和他靠得这样近,换谁不迷糊啊。

  柒眼默默地盯着她,直看她做完了一切。他不太习惯这种靠近,但这感觉并不坏,很柔软,又像是往糕点上淋了一点蜜糖。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自己曾在路边看到过一个女人给她的孩子用帕子擦过沾着糖渣的嘴角,还给人类幼崽理了理头发。

  他看向若嫣,她比那个女人年轻得多,而且美得多,若嫣没有孩子,他肯定也当不了她的孩子。

  柒又很仔细地开始回想,终于想起第一次出任务,在玄武的边境看到一对男女,那女子喂男子东西吃,却偏不让他吃得顺心,故意捉弄他,捉弄完后却又用帕子擦他的嘴角,轻拨他的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往人脸上亲。

  他知道,那两个人,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妻子”。但除此之外,“丈夫”和“妻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还有当时那两人的动作言语是什么意思,柒全不明白。现在看着眼前的若嫣,好像仍旧什么也不明白,又好像明白了那么一点。

  的确,若嫣太年轻了,她当不了他的母亲,但她很像一个妻子。暗影严禁婚恋,但如果“妻子”是若嫣这个样子的,这条命令在柒眼里登时就显得那么苍白而缺少威慑力。

  毕竟她和他一样年轻,她长得又那么好看,又是那么温柔。

  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待他。

  柒心里想。他被那一群疯子围追堵截,也记不得自己被砍了多少刀,只知道最后是他赢了。意识不断模糊时,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就想起了那条轻晃的玉佩。简直就像巧合一样,他的耳朵也跟着听到了山中传来的熟悉的玉佩声。那声音一响,柒就知道,自己要见到她了。

  他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貌美女子有着莫名的好感和信任。若说当初是为她的美丽所吸引,那此刻则是完全被他自己以为的若嫣的温柔所折服。

  他很喜欢她。

  “喜欢”这个概念至此第一次在柒的脑海中形成了。

  ——虽然他其实也不怎么理解这个词的深层含义就是了。

  尬得一比的若嫣估计打死也想不到这小孩居然在一本正经地思考这种问题,她被他盯得恨不得赶紧跑路,只得开口打破沉默,问他:“又迷路了?”

  “......”

  多么有灵性的一个“又”字,压力瞬间就来到了柒这一边。他顿了一下:“唔系。”(不是。)

  若嫣便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如果不是又迷路被山中机关所伤,那多半就是被仇家追着砍的。

  她站起身,及时拉开了和对方尴尬的距离。这让原本靠在她肩上的柒有些不适,鼻尖只捕捉到了她掠过的发梢残余的一丝香气。

  一边在心里感叹对方小小年纪就得经历这些事,一边又不由得敬服这小孩武艺实在了得。若嫣想到此处瞥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还和之前一样,在那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盯着她看,当即脸上又烧了起来,急忙转过身去,生怕对方看见自己的窘态,忙清咳了一声。

  虽然柒心里想得的确很大胆,但他的眼神跟深情款款其实没有一点关系。这小孩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表露这种复杂的情绪,所以在若嫣眼里,对方依旧是那种有点呆呆的眼神。还有柒身为刺客,那一双红眸像是习惯性地沾着肃杀之气,长时间盯着人看,只会让人觉得他想刀自己。

  所以若嫣不好意思,单纯就只是因为被一个异性长时间注视感觉不妥而已。

  她不欲和这小孩多加纠缠,便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我会让侍女将饭食都端进来。你行动不便,身上的伤很重,既然来了,就好好待在峨眉宫养伤吧。”

  见对方神情颇有急色,说话之间就要离开,在那儿呆了许久的上好木头柒终于再度开口了,音色沙哑:“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嘅。”

  若嫣本不将这些客套话放在心上,但走出殿外,方才想起什么,又网络延迟一般退了回去。

  “......此话当真?”



4.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在打斗时反应像野兽一样敏捷的刺客,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跟若嫣交谈时,都显得呆呆的,不是一般的迟钝。

  他的沉默让话本看得多的若嫣心里颇为慌乱,后悔退了回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停顿也太长了,她生怕这小孩像那些狗血话本里写的那样,下一秒给她来一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但显然以柒目前的认知他是想不到这种骚操作的,如果说之前若嫣是网络延迟,那他就跟断网重连一样,许久才钝钝地点了个头。

  “那......我确有一事相求。”

  柒的恢复速度一向不能以常人为标准进行揣度。若嫣碰见他的时候这基本是个死人了,第二天时虽然半死不活但就能坐起来了,到第四天,他已经能下地了。

  他已经两日不见若嫣,等见到她时,方知人正坐在画布前描梅花。冬日里闲来无事,但这大小姐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事消遣时间,整日不是插花,就是调香;不是烹茶,就是煮酒。琴棋书画,就没有这会享受的女子做不来的。

  素娥当时正在廊下堆雪玩,乍一见幽幽出现的柒,当场就吓得把雪人的头都拧了下来。但经过前两次的事,她有经验了,这咋咋呼呼的姑娘这次好歹没叫出来。见柒人已经走到了殿前,她叉着腰道:“姑娘在描梅花,她最不喜欢有人在她画画时扰着她了。”

  柒望入殿内,果然看见殿内支着一张巨大的雪白宣纸,那宣纸薄如蝉翼,透过它柒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坐在后面拿着笔的若嫣和她葱白的细腕。朱砂颜料渗透了宣纸,上面已经开出了朵朵鲜艳的梅花,红俏得叫人心颤。

  他下意识地就想,那花不该描在纸上,要是描在那纤细的手腕上,不知道该多好看。

  反正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奇怪的倾向。殿里的若嫣显然听到了素娥的话,也知道是谁站在门口,竟然一反常态道:“素娥退下,让他进来吧。”

  素娥的目光登时就像那天看见柒倒在若嫣怀里一样震惊,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显然十分听从若嫣之命,什么都没说真就退了下去。

  到第七日的清晨,若嫣正在理鬓梳妆,就听素娥回禀说那小孩已经下山走了,她闻言也不予理会。素娥见她脚上穿着小靴,又换了窄袖袄衣,披了轻裘,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便问:“姑娘今天要出去?”

  若嫣仿佛心情很好,短暂地顿了一下,笑了:“是,取雪以备烹茶之用。”

  素娥不疑有他,如往常一般将她送了出去。若嫣有时是不喜人相随在侧的,譬如她取雪时,又譬如她画画时,因而素娥习以为常。

  她脚步悠闲地出了门,确定周围再没有人后,便越走越快。最后在她七天前碰见柒的那株松下,若嫣又一次看见了他。

  若嫣几乎是跑了过去,腰间悬着的玉佩也轻快地响着:“抱歉,久等了。”

  这绝不是一句客气话。女人嘴里所说的“我梳妆很快”一定是世界上最欺骗男人的谎言之一,光看柒发上和肩上的雪就知道这人站这儿等了多久。白雪的映衬之下,他眼下的乌青显得更重了,仿佛这人下一秒就会猝死当场。

  若嫣有些惭愧,伸手替他轻拍去肩上的雪,又去动他那头桀骜的乱发。

  柒没躲开,乖巧地任她拂去头上的雪,眼神却落在她身上没移开过。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形显然还没发育完全,加上若嫣身量纤长,两人站在一起,反而若嫣要高一些。这情景远远望去,若嫣仿佛他姐。

  “我哋走吧。”(我们走吧。)

  若嫣点点头,眼里透着星星点点的期待,对他笑了笑:“今日有劳了。”

  为了达成心愿,背着近身侍女谋划的屑主人若嫣串通好了柒,两人决定一路下小山。为防被侍从侍女察觉,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然而积雪未融,在未走出七步若嫣就不小心一脚踩入雪中时,两人同时愣住了。

  最终,若嫣脸庞微烫,任由这小孩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实在觉得羞耻,只能低声道:“对不起。”

  “冇事。”(没事。)

  他看了看怀里的若嫣。从来没想到女孩子抱起来竟然是这样的纤细,轻巧,又是这样柔软。她原本小心翼翼地替他拿着魔刀,柒掂了掂,她便好像有些受惊,尽管手里拿着魔刀,双手也下意识地去贴他的肩,仿佛在寻找安全感。

  这样的柔弱感固然会让人产生保护欲,但不够强势,没有足够的力量,总会更容易令人产生想要彻底征服,压倒的念头。

  显然,若嫣的依赖对柒而言是受用的,尽管以他的认知搞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在一瞬间,这种被人依赖的莫名愉悦让他脑海中划过一个想法:要是这女孩子能永远这样只依靠着他就好了。

  这个天真又透着些微扭曲和可怕的想法也只是在他脑中轻轻划过,毕竟还只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孩,他不明白自己这想法从何而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然也并不会真的去考虑将其付诸实践。

  柒就这样装着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两人跟私奔似的,一路飞快地下了山。若嫣只能感受到风雪在脸颊上掠过,往脚下一看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为了残影,而柒身后踏过的积雪上,竟然没有半个鞋印。

  飞鸿踏雪,尚留指爪,何况人哉。若嫣心下思忖,看柒的眼神不觉肃然起敬,愈加拜服于这小孩的能耐。

  她也在这小孩的庇护下,如愿见到了想象过无数遍的玄武国都。零星点缀着行人的街道,飘出香气的面馆,击着响鼓的擂台,戴着面具的侠士,行人过客,亭台楼阁,一种神秘而古老,静谧又汹涌的气氛萦绕着这个国度。话本里的一字一句,都在眼前交织了出来。

  她面上早覆了一层轻纱,紧紧跟着柒,两人极为低调地在一条条小巷口里穿梭,不去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两人一起站在度云楼前的那一刻。

  度云楼,一度云雨也。其中意义不言而喻。就算你没文化不知道它名是啥意思也没关系,往门前一站,感受一下里面传出的娇声笑语阵阵香风,你也该知道这是干嘛的了。

  若嫣面纱下的脸有些汗颜,再三低声向他试探:“真的没关系吧?”

  “......”柒沉默了一下,“你高兴就好。”

  “我会保护好你嘅。”

  他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魔刀,面容显得更加冷峻肃杀了,直吓得一群热情围上来的姑娘纷纷后退。听见骚乱的鸨母闻声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看着这像是来扫黄打非又像是来取人狗命但就是不像来寻欢作乐的少年,笑容当时就僵在了脸上。

  但在看到他身边站着的若嫣时,鸨母到底是鸨母,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经验丰富又意味深长的笑容,将他俩招呼了进去。

  “......”你那奇怪的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在鸨母的招呼下,二人一同去了雅间。楼里的招牌,名叫阮思弦的姑娘接待了他们。但进门的一瞬间,纵然是倚楼卖笑多年,阮姑娘看看柒又看看若嫣,也蚌埠了一下。

  包括跟着她进来吹拉弹唱的乐人们,活了这么久,大家都没见过带着夫人来青楼嫖的,因而都是一脸“你俩玩得挺花”的表情。

  “少侠和夫人听什么曲?”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但谁也没否认。本来一起来逛青楼就已经够离谱了,再否认谁知道两人的关系会不会变得更离谱。

  若嫣面纱下的脸微微红了,清咳一声:“捡你喜欢的唱。”

  她没忍住又瞥了被她强拉来的柒一眼,后者脸上没啥表情,估计也不知道该有啥表情。若嫣想起不久之前,柒问自己想去哪里,自己回答青楼的时候,这小孩呆滞的模样。

  虽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但因为父母皆早逝,一些事并未有人教过她,男女风月皆是她从那些话本传奇中得知,因而到底有别于一般谈情色变的大家闺秀。她知道最动人的曲乐往往在勾栏平康之所,想听便来了,也不觉得来这里有什么不好。

  而柒更惨一点,他也一样父母早逝,但他不看话本传奇,身为男子本不如女子神经柔敏,偏他年纪又小,脑子里基本就没有性知识这种东西。他能大概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那又怎么样?若嫣要来,他就跟着来了。

  阮姑娘不愧是度云楼的活招牌,唱得呜呜咽咽,婉委动人。一折唱完,若嫣如痴如醉,柒昏昏欲睡。若嫣问她:“我读过许多唱词戏本,从未见过今天这一本,难道是戏坛近日又添好本了?”

  思弦笑道:“是奴家闲来无事,自己写的本,才写了三两折,在夫人面前献丑了。”

  闻言,若嫣微觉吃惊,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味方才所见,而后开口:“你写得好,唱得也好,接着唱吧。”

  于是雅间内又丝竹管弦,粉墨开唱。若嫣被这从未见过的一出戏勾得神魂欲醉,兴致勃勃。而对柒而言,数日未得好眠,这曲却唱得简直比蒙汗药还好使。一折接一折,柒就跟早七起来晨读的学生一样,搁那困得要死。

  这小孩的下巴时不时一点,终于在思弦唱到“春情何倦倦,寤寐犹辗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头一歪,靠在了若嫣的手臂上。

  若嫣正听得入神,一双眼追着浅唱低吟的思弦,竟然压根没发觉柒睡着了,也没发觉自己臂边靠了个人。

  忙着追剧的若嫣轻托着下巴,睡着的柒则乖巧地靠着她手臂,这场景竟无违和之处。

  等到乐声已止,若嫣才觉手臂酸沉。低头一看,才发现这小孩早就着她手臂睡着了,登时便有些无措。

  基于一名刺客的职业修养,柒睡时怀里仍旧警惕地抱着他的刀,此刻依然呼吸均匀,并未察觉到思弦已经唱完了。

  柒并不算通常意义上的美男子,浓眉红眸,英气有余,却精致不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原因,脸庞还圆圆的,加上有时反应呆呆的,会让人在某一瞬间觉得怪可爱。

  若嫣凑近想去推醒他,却发现后者似乎睡得正好,不由得为难。她看见他那长长的睫毛扫在眼下的重重乌青处,前额的发几乎让半张脸隐于一片阴影中,反而衬得下半张脸诡异的苍白。

  白与黑都单调,柒蓦然睁开了眼睛,深刻的红光顿时将二者一同照亮,也让无意中靠得极近的若嫣怔住,心口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戳了一下,跟着明亮起来。

  她怔在那里看着柒,柒也看着她没动,不解其意。片刻,若嫣清醒过来,十分迅速地往旁边退开,头微微偏向一边。

  “对唔住,实喺太困了。”(对不起,实在太困了。)

  她这反应搞得柒也无措起来:“你点了?”(你怎么了?)

  若嫣摆摆手,从桌案前站了起来,眼却不太敢看他了:“没事,曲我已经听完了,我们走吧。”

  还好她面上遮着面纱,对方看不见她脸颊上的绯红。她也实在不能告诉他自己被他帅到了,因而只能迅速转开话题。

  柒又问她还想去哪,若嫣并不贪心,今日一饱耳福便已心满意足,只让他和自己一同走到小山下即可。

  又或者,她是想赶紧逃离这少年的身边。

  回去的路上,柒见她沉默不语,问:“你今日听嘅乜戏?”(你今天听的什么戏?)

  若嫣正心不在焉地走神,听他开口便抬头看向他,脸颊又烫了起来。她移开眼神,迟疑了一会儿掩饰自己的尴尬:“楼里的阮姑娘自己写的本,好像叫......”

  她思索片刻,估计是觉得那名字拗口,而后一本正经地说出了那个一点也不正经的书名:“霸道首席强制爱。”

  “......”

  柒当时就顿住了脚步,一下子看向了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本有什么不妥吗?”

  “......冇乜,你高兴就好。”(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正主碰上同人创作,总忍不住好奇,柒于是又问:“讲嘅乜故事?”(讲的什么故事。)

  “一个刺客和一位小姐的故事,听阮姑娘说是有原型的,好像是一个刺客组织的首席,你既是暗影的人,听说过他吗?”

  “我......”这小孩脸上的神色变得不太自然,随即呆呆地摇头,“唔知,冇见过。”(不知道,没见过。)

  提到这戏本,若嫣颇有兴致,倒并未注意他神色不对:“戏写得精彩,词填得也极妙,可惜阮姑娘才写了几折,我同她约好了,等着看她后面的。”

  “春情何倦倦,寤寐犹辗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边说,边吟咏起了原句。只听过一遍便已记下,柒只觉得她记忆力惊人。

  “果个......系乜意思?”(那个......是什么意思?)

  他隐约在昏昏欲睡时听到过这句,但从若嫣口中念出来却完全不同。她声调轻柔,极有韵味,纵然他不懂什么意思,也觉得定是动人的。

  “啊,春日困倦,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心中想着一位美好文静的女子,就是这个意思。”

  美好文静的女子?

  柒的目光顺理成章地就落在了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心登时就变得轻飘飘的。

  那一定就是在说她了。既然是她和自己一起出现在故事里,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他也常常睡不着,但那是因为一闭上眼,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陷入黑暗,看见堆积成山的尸体和脚下流淌的血水。柒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因为想另一个人而失眠呢。

  临到分别之时,若嫣放下了面上的白纱,在寒冷的空气中哈出一团白气:“多谢你了。”

  柒正在思考着那个问题,乍一抬头便见她拿去了面纱。严冬寒寒,冰冷的风霜冻得她双颊透红,柒总觉得她更美丽了。他忍不住叫住她:“冇事阵,我能上山嚟揾你咩?”(没事的时候,我能上山来找你吗?)

  她的步摇在风中颤了一下,若嫣顿了顿,旋即点点头:“当然。”就是希望你下次出现,不要再是战损状态,不然又要连夜抢救了。

  玉佩的响声渐渐远了。期间,若嫣曾回头望了他一眼,结果这小孩耳朵极精,立刻也跟着回头看她。倒看得若嫣不好意思起来,愈发加快脚步走了。

  见她远去后,柒便照例去了暗影一趟。那天晚上,他又开始思考着今天若嫣说给他的那句话,终究是不解为什么一个人困得要死却要想着另外一个人以至于不睡觉。

  想不通的问题他便抛开,换一个问题再思考。他想起今天听完戏后若嫣的眼便不大看向他,是因为他压到她的手臂了吗?她不高兴了吗?

  不过,后来她又答应了他去找她。她就是这么好的女子,都不生他的气。

  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这夜不出所料,柒果然失眠了。

  人竟然真的会因为想另一个人而失眠。

  柒带着黑眼圈的眼直直地望着黑暗,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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